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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個孩子邊吃飯邊打鬧,大人的事他們不明白,也不感興趣。歌兒最近迷上了恐龍,東東在玩高達機器人。他們說的東西,大人們也莫名其妙。李濟運突然有了靈感似的,心想要讓後輩人聽不懂上輩人的話,也許社會才算進步了。真不希望到了兒子他們,還要為差配的事勞神費力。留給時間吧,時間會改變生活的。
吃完飯,閑聊幾句,李濟運一家就告辭。歌兒和東東都有作業,大人們也不方便久坐。出門後,李濟運望見劉書記辦公室的燈亮著,便對舒瑾說:「你帶著兒子先回去,我去去辦公室。」
舒瑾在飯桌上不怎麼說話,這會兒問:「什麼意思?」
李濟運知道她問的是差配,就說:「一句話同你講不清,回來我再同你說。」
李濟運根本不打算再同舒瑾說,他不喜歡把工作上的事帶到家裡去,何況事關政府換屆選舉。他上了辦公樓,徑直敲了劉書記辦公室的門。劉星明在里頭應了,他就推門進去。劉星明在看文件,滿屋子煙味。他示意李濟運坐下,道:「舒澤光充英雄。」
李濟運便猜到有人打了小報告,說舒澤光在外頭如何亂說。有些人真是多事,這種小報告打上去,有什麼意思呢?無非是惹得劉星明白白地生氣,未必能夠處理舒澤光?罵娘又不犯法!罵娘要是犯法了,全國人民都該法辦。中國人的毛病,就是有事沒事,拿人家的娘出氣。李濟運不想惹麻煩,只說:「我同星明同志談得很好,他表示願意配合組織。」
劉星明就像沒聽見李濟運說話,火氣沖天的樣子:「舒澤光想充英雄,當鬥士!他在外頭吹牛,說把我劉星明罵得狗血淋頭。我明天把他找來,看他敢放半句屁不!」
李濟運不能再裝蒜了,勸道:「劉書記,您犯不著生氣。群眾眼睛是雪亮的,哪會相信他的牛皮?」
劉星明眼睛紅得像出了血,說:「社會上有股不良風氣,喜歡看我們領導幹部的笑話。舒澤光的牛皮在外頭會越傳越神,我劉星明在民間傳說中就會越來越像小丑,他舒澤光會是個怒斥昏官的鐵漢子!」
李濟運說了些寬慰的話,無非是清者自清,濁者自濁,流言止於智者。這些話很空洞,卻只能這么說。劉星明清早刮過的絡腮鬍子,十幾個小時之後就冒出來了。李濟運湊上去點煙,反倒看不清劉星明的鬍子。他退回到沙發上坐下,卻見劉星明的臉色,由白天的青,變成了晚上的黑。真是「草色遙看近卻無」啊!氣氛有些壓抑,李濟運便暗自幽默。兩人坐到深夜,說的話多是些感嘆。劉星明沒有問另外那個劉星明,李濟運也懶得提及了。他心裡卻有些摸不準,劉星明難道不中意新的差配?
李濟運回家悄悄開了門,怕吵了老婆孩子。開門一看,老婆還坐在沙發上看電視。他洗了澡出來,卻見老婆在扶牆上的畫。那畫是幾年前他的一個朋友送的,據說出自一位高僧之手。不知道值不值錢,他卻很珍愛。那是一幅油畫,深藍色的花瓶,插著一束粉紅玫瑰。玫瑰正在怒放,像罩著一層薄霧。構圖有些像凡•高的名畫《向日葵》,只是格調不是那種明快的太陽色,而是安靜祥和的藍色。插瓶卻是歪斜著,將傾欲傾的樣子,叫人頗為費解。李濟運經常注視這幅畫,那花瓶好像馬上就要碎落一地,忍不住要伸手去扶一把。可是,扶正了花瓶,畫框歪了;扶正了畫框,花瓶又歪了。舒瑾很不喜歡這幅畫,只因李濟運說這是高僧加持過的,她才有所顧忌。不然,早被她取下了。
「不用扶,扶不正的。」李濟運說。
舒瑾說:「這不正了嗎?」
李濟運笑笑,說:「你是扶正了,可看上去仍是歪的。不信你來看看,你瞪著它望,望久了你會覺得畫框也歪了。」
「可它就是正的,畫框是正的。」舒瑾說。
「可能是錯覺吧,因為瓶子是歪的。」李濟運叫老婆別空費心思了。
他總覺得這幅畫里藏著某種玄機。它畫的是一個瞬間嗎?瓶子倒下去馬上就碎了。或者,它畫的正如古人所說,戰戰兢兢,如履薄冰?
「睡吧,別發呆了!」舒瑾站起來往卧室里去。
李濟運沒有說出自己的胡思亂想,說了舒瑾會當他是神經病。他望著舒瑾消失在門里的背影,突然覺得自己也許真是個怪人。凡事喜歡琢磨,盡是些刁鑽古怪的心思。他對劉星明絡腮鬍子和臉色的觀察,要是細細說給別人聽,他就很叫人可怕了。
李濟運上床躺下,舒瑾把手放在他小腹處。他明白她的意思,側了身子摟著她。她的手又往下挪,慢慢的就握住了。他倆夫妻這么多年了,做這事仍是很含蓄。誰有了那意思,嘴上不說,只做動作。
舒瑾輕輕地說:「床討厭,太響了,太響了。」
李濟運本來全神貫注,腦子里雲蒸霞蔚。可聽老婆說到床響,那響聲就有些滑稽,忍不住笑了起來。舒瑾就松馳下來,說:「你笑我吧?」
李濟運說:「我笑床哩!」
「床好笑?」
「這么響,吱咿吱咿像老貓叫。」李濟運說。
舒瑾突然沒了興致,任李濟運潦草完事。李濟運說:「這床質量太差了。」
「買的床不都這樣?」舒瑾說。
李濟運說:「我看到過一個報道,《胖妻撒嬌,壓死丈夫》,說德國有個女的很胖,撒嬌往她男人身上一坐,卡在沙發里起不來了,結果把丈夫活活壓死了。」
舒瑾笑道:「我不相信有這種事。」
李濟運說:「我是相信。你知道為什麼會壓死人嗎?人家沙發質量太好了。要是中國的沙發,最多坐得沙發散架,也不會把人壓死。」
舒瑾說:「那技術做架床,肯定不響。」
李濟運說:「我們今後自己做架床,不讓它響。」
舒瑾呵呵地笑,說:「叫它啞床。」
「什麼床?」李濟運問。
舒瑾說:「沒聲音的床,啞巴床。」
「啞床?」李濟運大笑,「老婆,做愛可以開發智力啊!這是你說的最聰明的話。」
舒瑾卻不高興了,說:「你反正就是嫌我蠢!」
半夜,舒瑾聽得地響,問道:「歌兒嗎?」
歌兒答道:「尿尿!」
舒瑾睡下時總喜歡趴在男人懷里,睡著就翻身過去了。她重新趴在男人懷里,一手勾男人的腰。李濟運在她耳邊輕聲說話:「兒子怎麼這么多尿?」
舒瑾說:「屙尿你也要管?」
李濟運說:「歌兒這個年齡,應該是一覺睡到大天亮的。」
舒瑾說:「沒事的,睡吧。」
舒瑾慢慢睡去了,身子松軟下來,頭便滾了過去。李濟運卻半天睡不著。他又聽得響動,就悄悄爬起來。他掩了卧室的門,打開客廳燈。見有個影子閃進了廚房,不由得驚得寒毛發直。
他操起茶幾上的水果刀,摸亮廚房的燈。進去一看,竟然是歌兒,神色怔怔站著。「兒子,你沒事吧?」歌兒不說話,低頭出來,進屋睡下了。
舒瑾聽到動靜,出來了。她剛要開口問話,李濟運眨眨眼睛,拉她進屋去。李濟運輕聲說:「我聽到外頭響,起來去看。一個影子閃了一下,進了廚房。我以為是賊哩,是歌兒。他樣子傻傻的,沒聲沒響又進去睡了。」
舒瑾說:「兒子是在夢游吧?」
李濟運說:「不管怎樣,帶他去看看醫生。」
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,舒瑾要帶歌兒去醫院。歌兒死也不肯去,說他沒哪裡不舒服。又說聞不得醫院那股氣味,聞著就想嘔吐。哄也不行,嚇也不行,反正不去醫院。好在醫生很多都熟,就請醫生晚上到家裡來。醫生看了看,歌兒真沒什麼毛病。醫生等歌兒進自己屋子去了,交待李濟運夫婦再作些觀察。
過了幾天,老同學劉星明有些耐不住,打電話給李濟運:「怎麼沒人找我正式談?」
李濟運支吾著,說:「這個這個,星明呀,我既是你的老同學,也是縣委常委。我找你談了,也算談了吧。」
劉星明說:「你不是說劉星明要找我談嗎?」
劉星明直呼同名書記的名字,看來是有情緒了。李濟運說:「籌備換屆選舉,事事都很具體。選舉無小事,劉書記非常忙。找不找你,都一樣的。請你相信,劉書記心裡有本賬。」
李濟運心裡其實沒有半點兒底,他看不清劉星明肚子里裝著什麼。常委們每天開會,事無巨細地研究。宣傳部門要把好關,不允許出現任何負面報道。公安部門要嚴防死守,不允許發生任何刑事案件。信訪部門要未雨綢繆,不允許任何上訪者擾亂會議。總之,一切都要平安、祥和。只是沒人提到差配幹部劉星明,就像重要的配角演員叫人忘記在後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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